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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愿意自己是个有故事的人,仅供偶尔怀念,而不沉溺。故事即是老去时光里一起老去的人和风景,从它一发生起就开始计算年岁,默数归宿,这样倒也成了有了体温的活物。而我终究不太愿意面对今夕往日的过大反差,蜕皮,掉色,都让我觉得离奇和不适。
我也愿意它们像席慕容的乡愁一样,离别后,就站成一排排没有年轮的树,永不老去。永葆青春后的臆想,就像此间少年悄悄递给我的纸条,上面干净得写着:他们在别有用心的生活里翩翩舞蹈,你在我后半生的城市里长生不老。
这是宋冬野的歌谣,我知道。我不是那只大雪封山时困住的鸽子,而你也并没有光着双脚在秋天夜晚给我诉说心事,但我已感到温暖,我想着那些迟早要和四周对流而达到平衡的温度,我将何处安放。
开始的开始,是我们歌唱,最后的最后,是我们在走。就像歌里写的一样,每一点滴的声响悸动,每一分寸的恣意行走,都应该视作完整的生命一样好好寄存,而我最终将以怎样的方式来加以纪念,我想我一直都在寻找。
开始我把它们写进日记。同桌男生借我至今未还的半块橡皮,后桌上课时候悄悄递过的纸条,还有最初的他在我稚嫩手臂上狠狠留下的牙印……几乎所有天真无邪的痕迹,都在这几张折叠的纸片上留下了线索,无多散失。
我希望它们能在寒冷的冬天夜晚给我些许慰藉,因为越长大越孤单,我害怕人情冷暖。但有一天,我恍然大悟,在某个夜晚自诩成熟的自己早就把这些无感的琐碎都扔进火炉,连灰烬都被风吹得无法寻觅了。
此刻,我知道白纸黑字的轻描淡写终究不是我的纪念。
后来我把故事录在光盘和卡带。少年宫里合唱的嘹亮的《小黄鹂》,小礼堂中精心上演的《白雪公主》,甚至更早些时候自己的牙牙学语…..这些有声有色的记录,总该给我更宽广和更久远的倚仗了吧。
就像黑白影片里卓别林拿着拐杖像提线木偶般地自我拉扯,像阿甘打满鸡血一样在越战炮火声中背着战友不停奔跑,我希望这些停滞的故事也可以给我持续的感动。就这样一次次地在摩擦中倾听和凝视,而终有一天,当我轻轻按下开关的时候,那些失去表面光泽和棱角的记录者,也一样地消磁,失真,最后没了一点声响。
原来有声有色的刻录也并非我合理的纪念啊,我有点儿忧伤。
以后很多的日子里,我学会了沉默,而我望着骚动不安的世界,我希望以一样沉默的底片加以纪念,我以为我会得逞,准确说是如愿。我拍下自己新买的帆布鞋,然后像当年哥伦布临行前一样写下自我鼓吹的话语:既然选择了远方,便只顾风雨兼程,在我只是安慰;我拍下西部最后一个牧羊人在夕阳下归去的影子,然后写上:既然目标是地平线,留给世界的便只能是背影,而此刻背影沉默;我拍下隔壁新出生的婴儿,在照片上写上:只要热爱生命,一切都在意料之中,而我自己想要意料之中的恒久。
我妄图以相片来记录故事,我相信光影交错中便有诗和远方,而这些就足够给不安的心以宽慰和救赎。而后的日子发现胶片也慢慢泛黄,粘附在薄膜上就成了可憎的污渍,而更多地在一次次地倒腾中散失不见,而我也该发现,它们太轻薄,无法承载过去到到现在累加的重量,我感到有些绝望了。
而后的生活,我无欲无求,不曾多想。不写只言片语,不留半帧影像,我只是过着最原始的生活,吃好睡好足够,不做过多挽留。我发现这样活着不错,没有要与过去同生共死的负担,却也并没有生生地和过去决裂;没有强行拥有紧抓不放的压力,反倒没了物是人非人去楼空的失落跟遗憾。
最近一天在楼下收发室,我忽然收到他给我的信件,白白的信封很干净,里面只写着一句话:若是晴天,若,是晴天。我缓慢地读了两遍,午后的阳光很是温暖。
现在我终于知道,我的故事不因刻意记录就变得丰富,也不因无所作为而变得匮乏,纠结于怎样去留住过去的影子,这至多只是个零和博弈罢了。我想就这样真诚地活着,便是最好的纪念了吧。